童年,抹不去的乡愁

作者:丁基荣     点击:661    发布时间:2021-05-19

       “多少年的追寻,多少次的叩问,乡愁是一碗水,乡愁是一杯酒……”这悠扬的旋律,婉转的歌声,一下子将我带到六十多年前的童年,不思量,自难忘,那一桩桩往事,一幕幕童趣,犹如昨日,历历在目——

      “河豚哟,卖河豚哟——”

      “又来啦,又来啦!”我们几个小伙伴一听到这叫卖声,一齐叫了起来,奔向那卖河豚的鱼贩子。这是个中年汉子,头戴一顶破斗笠,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挑着两筐鲜活的河豚。我们围住他,用手戳着筐里的大肚子,“气死你,老河豚!气死你,老河豚!”鱼贩子急了,“不要动,不要动!”可没有人听他的,一个劲地嬉戏,一直等到大人们拿着柳条赶来时我们才一窝蜂地逃开。

      家乡是长江中的一个小沙洲,四面环江,集镇是个不大的十字街,鱼行在南街,几根粗毛竹搭成的茅草盖顶的大棚。这里常是我们小伙伴戏耍的地方:顺着毛竹柱子往上攀,攀到棚顶往下一滑,看谁来得快,我身子笨拙,抱着光溜溜毛竹柱子怎么也攀不上去。“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农历二三月是渔民们忙碌也是快乐的日子。退潮收钩(渔民捕河豚多是涨潮时用滚钩布阵)后,大家兴高采烈争先恐后地将河豚担到集市上,各路鱼贩子早已等候在这里了。交易开始,那场面蔚为壮观,地上放着七八只大竹匾,匾里放满了河豚,旁边还有一个像囤粮的大囤子,装满了河豚。河豚个个把肚子鼓得圆圆的,“咕咕”的叫声百步之外清晰可闻。

      清风徐来,晚霞把大地烧红的时候,人们三三两两来到鱼行闲逛,只听掌柜一个劲地嚷着“三毛一斤,三毛一斤,河豚三毛一斤!”鱼贩子和掌柜价钱一敲定,紧接着装货,过秤,结账,三下五除二,麻利而敏捷,鱼贩子要赶时间,大家一点儿也不敢怠慢。看热闹的人中偶尔也有人买一两条,掌柜用手在河豚的肚子上一捏,“公的公的,全是公的!不是公的不收钱!”一称,秤尾巴翘得老高,“一块五!”价钱脱口而出。“看秤,看秤!一块五,一块五!”掌柜炫耀着,秤,好长时间也不放下来。

      “拼死吃河豚”这是扬中人的口头禅,可见吃河豚的风险之大。鲁迅先生曾说过个吃螃蟹的人是勇士,不过这个勇士注定了不会遇到风险,可个吃河豚的人就不那么走运了,能活着的可能性太小了,他当然更是勇士。但是,我觉得第二个吃河豚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当之无愧的英雄,明明知道吃河豚有危险,还要大胆地去尝试。

      不过,大胆不是莽撞,无畏不是无知。我们扬中人积累了丰富经验,有一套十分完整成熟的宰杀、烹调之法。

      我爷爷是个美食家,他虽早早地与我爸和叔叔们分爨而居,但每年都要操办一次河豚家宴。他杀河豚十分细致,不慌不忙,一切有序,杀好后,有几颗河豚眼睛都要检点清楚。但想不到,竟出了回小意外。我家有只打鸣的大公鸡,平时胆子可大了,有次我端着钣碗串门,它跳起来把我捧着的饭碗啄掉到地上打碎了。可是这一回算它劫数到了,我爷爷在杀河豚时,它突然啄了一颗带血的河豚眼珠子跑了,我和爷爷追到屋后竹林里,它扑腾了几下翅膀,脑袋瓜子一歪,就倒下了。奶奶一个劲地唠叨着惋惜,爷爷却一声不吭,满脸挂着懊恼。那时也舍不得埋掉,奶奶把它弄干净用盐腌上,十几天后一大家子聚了个小餐。

      那时候乡户人家很少有时钟的,烧河豚为了掌控时间,爷爷就点上香来记时,一炷香燃完就可以尝咸淡了。不管怎么说,尝咸淡是大事,是一关,事关全家人的安危。我爷爷总是成竹在胸,因为他明白,杀得到位,洗得干净,烧得有法,不会有事的。

      有一年,我表叔来向我爷爷求教烧河豚,爷爷应允了。杀、洗、烹都是我表叔干的,爷爷在一旁指点。尝咸淡,我奶奶就是不允,毕竟是娘家的亲侄子,万一有个闪失怎么交待呀,“大华,还是让你姑父尝吧。”表叔不肯,“姑妈,我是来学艺的,咸淡都不敢尝,这算哪门子学艺呀?”“就让他尝吧,没问题。”爷爷笑着说。奶奶不再多说。只见表叔挺腰,提勺,揭锅,表情凝重,突然,他转过身来,扫了大家一眼,顿了顿,“尝!”一字嘣出,吓了大家一跳……现在想到这一幕,还真好笑,当时那气氛倒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豪壮。

      邻居家有个叫小林的男孩,三代单传,独苗,是个出名的小淘气。我们常在一块玩,可算形影不离。一次他家烧河豚,他愣愣地站在灶旁,眼瞅着灶台,也许实在禁不住那浓浓的香味诱惑,像一只大馋猫冷不丁地扯下一条刚刚用油炒了一下还没有下锅烧煮的河豚尾巴一溜烟跑了,边跑边吃,这一下闯大祸了,一家人慌了神,没了主意,掌厨的吓瘫了,自知难辞其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爷爷闻讯赶到,见此情景当机立断:“快,灌粪!”说时迟,那时快,孩子妈立马用粪勺盛来大粪,小林一看要用这脏东西灌他,在他爸爸怀里挣扎着,大叫“我不要,我不要!”还没等人灌,“哇”的一下,肚子里可能翻江倒海,把吞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没事了。”我爷爷松了口气,肯定地说,大家这才放下心来。那时,我们这里连卫生所都没有,镇上只有一家中药铺,乡间几个游医,如果不是爷爷这一招,也许要出大问题。事后爷爷说,“先吓唬,刺激一下,能吐出来。”

      ……

      河豚,这个天造尤物与我的童年结下不解之缘,太多的趣闻轶事,魂牵梦萦,挥之不去。

      “河豚哟,卖河豚哟——”年过古稀,童心未泯,我常在梦里听到儿时那个鱼贩子的叫卖声,乡愁,这就是乡愁,是永远抹不去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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