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步高先生带着他的满腹经纶,离开我们已经近一个月了,他去世以后,在全国诗词学界,在两京文化界,在他的母校南大,在他执教的东南大学、清华大学,在他的家乡江岛扬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诗词学界名流,昔日的同事、朋友,不同时期的学生深切缅怀他,诗词学界的同志写下了大量的挽词和祭文。一个大学教授,在离世后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响,并追思不断,可见其灼灼才华和人格魅力都是堪为上乘的。
今年夏季,友人告诉我,步高先生病了,我总以为小恙来袭,凭他铜皮铁骨的身躯,不会有什么大碍,哪知11月初,他竟与深爱的人间作别。生命无常,人生就是短暂的花期。正如赵初朴先生所言:“生固欣然,死亦无憾。花落花开,水流不断。”对逝者的远离,我们只能长歌当哭,远望当归。
这些年,时光荏苒,来去匆匆,好多人和事,已如漂浮之落木,渐渐沉入忘川,但与步高先生交往的点滴陈年旧事,时常在脑海中穿越。
我与步高先生相识已有36年了,其实我在读高中时就已经知晓他是属于扬中名人类的。1981年初,我高校毕业后由教育部门分配至二中(原三茅中学)工作,与步高先生分在同一语文教研组。因77级毕业生情况特殊,寒假毕业,我是春节前到校报到的。那年深冬腊月,经常大雪纷飞,特别寒冷,学校暂时没有宿舍,我每天往返于三茅与新坝之间。步高先生长兄似的问寒问暖,主动关心生活状况,这些细节与人们所传的“造反派”青面獠牙、一介武夫完全不是一回事。生活的关怀倒不是主要的,更重要的是在知识分子的人格塑造和如何教学治学上常受教益,启迪匪浅。步高先生性恪狷介,刚正不阿,洁身自好,有时疾恶如仇。古人云;象因牙被杀,蚌因珠被割。他两次被迫害,打成“反革命”,在关押309天的情况下,从未向恶势力低头,坚持真理,坚持实事求是,彰显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碗豆”的知识分子特质。在我心中,他纯洁得像雪地里的秃树,没有任何遮掩,真乃一介清儒!他文革前毕业于南京大学外文系德语专业,但一直酷爱中国古典文学,尤其钟爱诗词歌赋,他文学功底厚实,上课大量引用古典诗文、掌故,深入浅出,时而妙语箴言,学生如沫春风,如饮醴泉,无不感奋。记得他对我说过,语文课形式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给学生新鲜的东西,有趣的东西,有启发性的东西,语文老师的课,必须从头至尾贯穿文学语言,否则学生会乏味的,必须以学识、学问让学生心悦诚服。我觉得尽管是三十几年前的话,对当今语文教学仍是切中肯綮的。初出茅庐的我,其时还正忙于段落大意,中心思想这些程式化的过家家上,他的一席话,确实使我脑洞大开,重新开拨了教学方向。
步高先生勤勉好学,志向高远,在走过了荆棘丛生、蜿蜒曲折的人生道路后,愈发坚定了自己的人生航向,当时不顾36岁的高龄毅然报考硕士研究生,而且所选专业为唐宋文学。众所周知,唐宋文学研究,千百年来已被前人深耕,若想有所建树是很难的。为迎考,每天睡眠只有四、五个小时,三更灯火五更鸡,二中所有的教师无不为他的执着、坚毅而惊叹。因扎实的古典文学功底和德文的专业优势,终被吉林大学中文系录取为郭石三教授的研究生。令我难忘的是,步高先生竭力鼓励我考研,其时我毕业不久,像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也想在学问上有所出息,但后来由于工作调动,到新坝中学服从组织安排,改教高中地理了。我们分手后,通了两次信,互通情况,互叙友情,这些信件因拆旧房砌新房时散失了,甚是可惜。不管怎么说,步高先生提携后生、启迪人智、虚怀若谷、宽厚待人的风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1997年,我从市委宣传部副部长任上调入扬中报社担任总编(即社长),其时报纸还没有全国统一刊号,好像是一个“野孩子”,名不正言不顺。为了扬中报业的发展,树立新闻宣传的良好形象,我们决心申领全国统一刊号,这项工作终要由新闻出版署审批。在做好申报基础工作的前提下,我找到已在东南大学任教的步高老友,他出于对家乡事业的满腔热忱,积极为我们策划,并为我介绍了他在新闻出版署工作的朋友,我和严峰同志一起专程去北京汇报情况,以求支持。这事我一直铭记在心,步高先生不忘桑梓、热忱助人、朋友为重的情怀,于公于私都是令人感动的!
王步高先生身为东南大学、清华大学的名教授,对家乡老师、学生的诗词教育也倾注了极大的热情,老同事张大恒和我一起邀请他回扬为家乡师生及诗词爱好者开设讲座两次,授课内容既渊综博达,又深衷浅貌,不时引来阵阵掌声。步高先生既是东南大学校歌的作者,又是《百年清华赋》的创作高手,每次讲座结束,我都向他请教一些辞赋方面的问题,他总是和盘托出,悉心指点。我虽也喜欢舞文弄墨,创作辞赋近20 篇,但在他面前,深感愧恧(nǜ),如果把他的鸿文瑶章比作大江大海,我的赋文只能算是小溪小沼,永远也比不了攀不上。这几十年来,他的治学成果,几若无涯岸之可望,无辙迹之可寻。(具体治学成果这里就不作赘述)。步高先生曾是词学泰斗唐圭璋先生的博士研究生,而唐圭璋先生又是诗词曲研究之一代宗师吴梅先生的高足,(吴梅门下有三杰:唐圭璋主攻词学、任仲敏和卢前主攻曲学),这样的一脉相承的学界渊源,加上他天资颖悟,勤苦求进,登上诗词学界之就是当然的事了。
时光步入2012年,《扬中教育志》经过5 年的编纂,基本就绪,倪昌国等几位老同志提议要请学界重量级的人物作序,他们想到了王步高先生。因我与之熟悉,他们嘱我联系,我在电话中把内容概要、时间要求等向他说明后,他欣然接受,在日理万机的情况下,他很快寄来了八千多字的序文,大家感动不已。由于《扬中教育志》总字数有限,倪昌国先生将其精简成二千多字,我向步高先生说明情况后,他竟毫无怨言,毫无大学者的架子气,并说材料给你们就由你们作主了。
步高先生一生不争春色不追风,一门心思学问中。可以这样说,诗词学界的王步高堪比科学界的黄大年、南仁栋,他一生无空闲暇逸,常年与时间赛跑,去世前他已做完了后二十年的研究工作,其学术成果惊人,用学富五车,著作等身是一点不为过的。他南领金陵国学,北书水木华章,编辑创作卷帙浩繁,堪称诗词学界的文化昆仑。
病魔摧大纛,天际嵌新星。王步高先生虽然带着唐风宋韵走了,但他的精神、人格、文卷将是扬中人民的宝贵财富,永远是扬中人民的骄傲,永远是岛城扬中亮丽的名片!(顾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