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扬中油坊镇港西,黄家埭北首的朱家墩子。上世纪三十年代,那瓦房林立,是朱氏务本堂老四房的生息之地。西有大河环绕,东有六圩大港,向南百米,系油坊老镇;向北通过大片桑园和高岸,两百米外有座石桥。桥堍西南角的港边,是我家的一块棉花田。小时常去那里拾棉花摘豆子。记得那座石桥架在竖在港中间的三排石柱之上,连同两端的桥脚,桥面共有四段,每段均由三条长长的厚石板铺成,没有栏干。每逢大潮汛到來,潮水汹涌澎湃,桥都有点晃动,我等不会游泳的小孩,站在上面还有点胆战心惊呢。建桥用的石板,和做磨子用的那种石料一样,叫麻石吧。中间一段石板的两侧都刻有桥名,清楚记得是“種德橋”三字。
大约是1939年的冬至节夜晚,叔叔去世三年脱孝,家里在做佛事。次晨起来就听说,为了防止占领县城的日寇下乡扫荡,昨晚新四军把从三茅到油坊主要交通要道上的桥都扒倒了,也包括种德桥。
不久,日本鬼子下來,砍伐百姓的树木,重建了一座木桥。他们用很大很长、两头弯曲方向不同的大铁钉把树干和树干连结起來。我们乡下孩子是次见到这种铁制扒钉。
同年,鬼子南下,霸占了朱氏庄园作为据点,我等流离失所,有家难归。靠种田为生的我们,不得不借住秦氏居场,搭起几间简易草棚。那时兄弟们在戴家埭私塾上学,要绕开档子在田埂上跑很长的路,才能到达学校。
种德桥向西约50米,有一家碾坊,是爬爬桥那边一个矮老头开的。鬼子来了,人们都怕,很长时间,没人去那里碾米。他来到朱家老坝头,高声呼叫乡邻们前去碾米。站岗的鬼子兵,把他打了一顿,还把他踢下河里。老头鞋子陷在泥里,于是在河中摸鞋,鬼子不知就里,拉上来又打。我那有残疾的小舅舅,也被他们痛打过。刚满八岁的我,常常梦想,我要有两把快慢机,一手一把,在鬼子排队时,哒哒哒,同时扫下去,把他们通通打死,像杀鸡一样把他们都宰了。
汪伪年代,县里有特工队,队长叫顾炳琪,为虎作伥,祸害百姓,无恶不作。1944年德日法西斯已是穷途末路了,他不知道,也不思悔改。带了两个喽啰,伪装成新四军,来到我校,声称马上要进攻街南据点,要我们配合。储老师和同学们信以为真,甚为欣喜。我和弟弟怀着兴奋的心情 ,匆匆回家告诉婶婶。讵料她对我说:你们老师已被抓进去了。特工队对储老师严刑拷打百般拆磨,特别残酷的是:用一根细麻绳,把两拇指绑在两片毛竹片外侧,中间插一楔形竹片,用槌子敲一下,竹片张开一些,麻绳也勒紧一些,终嵌入肉里,匪徒们敲一下,审问一句,痛得储老师十指连心。特工队美其名曰“孙猴子捧桃”。所幸有一个住在校旁的牛某,出面担保相救,储老师才被放出來。而储老师的两个姆指,已肿如鼓槌,伤口见骨了。同学黄康年的爸爸黄万安,出面向学生家长凑了点鈛,买伤药给其外缚,历时很久方才愈合。俗话说,恶有恶报。不久抗战胜利,顾贼被捕。群众在兴隆某地收割后的稻田里,进行公审,万人空巷,储老师也去参加了。愤怒的群众,纷纷涌向台去,割其肉,把他千刀万剐了。那天下午,我在棉花田里,亲眼看到有两个村民抬了一根竹竿,上面挂着顾炳琪的一只手,从种德桥上面通过,向港东方向走去。这只万恶的黑手是他俩争抢到的,他们怀着喜悦的心情,回家向乡亲们们交差。祸害人民的奸贼,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1946年前后,那座杨树建造的木桥已腐朽不堪行将倒塌,乡绅们集资重建。石匠把沉在水里的石料打捞上来,但由于有的石板已断成数段,桥面用料已不够,石匠师傅只得把完好的石板置于桥面两侧,把那些断的石块一劈两块,横着嵌到两块长石条之间。这座改建的石桥,可供人们和独轮车通行。年幼的我,对石工造桥枝术叹为观止,为他们劈石为板的聪敏而赞赏不绝。
婶母在世时,常骂那些调皮捣蛋的顽童:“讨债鬼,纳坎子,不学好,早晚拉到种德桥口铳掉”。铳者,是一种古代兵器,内装火药和铁丸,发之可致人毙命,和现代枪毙差不多。小时曾在种德桥西的泥土里拾到过乒乓球大小的铁球,可能就是铳里发射出来的那种弹丸。先前种德桥口是不是曾做过处决犯人的刑场,那就不得而知了。
解放后,外出求学和就业,久别故土。上世纪六十年代返乡,老家巨变,一度迷路。熟悉的石桥,已改建成宽阔的可行汽车的钢筋混凝土桥了,上写“重德桥”。我曾写信给当时的油坊公社领导,关于桥名的见证。后来也曾数度返乡探亲,汽车都直达油坊,也没再经过那座桥,现名如何?不得而知。
由于子孙们都在国外成家立业。我俩退休后移居北美,也快三十年了。九旬老朽, 今看“亲情油坊”倍加亲切。想到水网多桥的故乡, 想到历经沧桑的种德桥, 那里是十字路口,交通要道,改革开放后,扬中经济腾飞快速发展,今天那座桥,也许又扩建了。尽管,“种”和“重”两字发音相近,但意思相距甚远。“种”字多音多义,这里的“种”应读是“种瓜得瓜 ,种豆得豆”的“种”,表达的是普做善事,普种德行,对德有所作为也。“重”也是多音多意字,此处表达的是“重视”而已。时间久远,约定俗成,恢复不恢复原来的名称,也无所谓了,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不是吗?